冯仑:死者的坟墓,生者的“灵魂”
从“有形”方面来看,对待死者的态度,最重要的是陵墓。陵墓往往体现了死者生前的地位和身份。比如历代帝王大多修建规模宏大的陵墓,很多陵墓历经千年,至今仍保存完好,如秦始皇陵、乾陵等。从西周到隋唐,十三个朝代在西安定都,这十三个朝代的帝王都在关中地区修建了巍峨的陵墓。相比较而言,普通人的陵墓就简陋得多,几乎只是一堆土、一个小土丘、荒芜在野外的坟墓。
但无论土堆有多小,陵墓依山而建有多大,都表达了生者对死者的态度。陵墓的规制和大小,明确规定了现实社会的等级制度。比如帝王陵墓中,不仅有各种奇珍异宝随葬,早期帝王陵墓甚至还有活人陪葬。这些活人往往是宫女和修建陵墓的人。被陪葬的宫女可能会被提前赐死,被下毒药或被施以三尺白绫,被迫集体自杀。死后,尸体被运送到死者埋葬的地方。修建陵墓的人,尤其是工匠,经常被窒息而死在墓道里,因为朝廷要保密,防止盗墓。
兵马俑
除了陪葬的人、动物、珍宝、兵马俑,据《史记》记载,地宫中还用水银造江河大海。这些水银从何而来?根据当时的史料,史学家推测,八卦福庆可能是唯一能提供如此多水银的商人。换言之,正是因为皇帝修建陵墓的需要,才养育了如此特殊的女老板和私营企业。
那么,秦始皇陵到底想表达什么呢?“秦始皇统一六国,威风凛凛”。秦始皇统一六国,统一了轮规、文字,建立了中央帝国。被群臣赞誉为“自古以来史无前例,更胜五帝”。因此修建了一座巨大的陵墓,让人们仰望他、向他叩拜。不仅在他生前,而且在他死后。
其实国外也一样,我们去看埃及金字塔,它们也传递着同样的信息——皇帝比臣民高,而且不只是高一点点。虽然当我们通过墓道进入金字塔时,会看到埃及法老的棺材很小,并不比普通人的棺材大多少。但当人们走近金字塔观看时,还是需要仰望,才会被它的雄伟和高大所震撼。
埃及胡夫金字塔
陵墓其实体现了生者对死者的定位,同时也在强化一种社会秩序。陵墓的等级制度告诉生者,皇帝、皇室、省督、百姓的区别是明确的,等级森严。即使你死了,统治者仍然统治着你。
乾陵
与专制统治的古代不同,坟墓被用来表达统治方式,而现代的一些坟墓则表达了其他的东西。
记得有一次去巴西首都巴西利亚,去了总统纪念馆。总统纪念馆位于新城的一个轴线上,坡度不是很高,是一栋很开阔的方形建筑,也没有人守着,谁都可以进去看看,就像一个博物馆。
进去之后,没有庄严和压迫感,而是很自然、很亲切的感觉。大厅里陈列着一些文物,背板用文字讲述着创始人的生平事迹,中间摆放着他们用过的物品,循环播放着一些视频资料,还有纪念逝者的音乐。
走着走着,突然看到前方有一块被绳索围起来的方形区域,里面放着一口棺材,被昏暗的灯光照亮。感觉并不突兀,反而很和谐,就像博物馆、纪念馆里普通的展品。只是人们可能会在这里多停留两分钟,仔细看看。就这样,走了半个多小时,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参观博物馆。
原来这也可以是一个陵墓。这个“陵墓”到底想表达什么?我想它想通过给你一种相对平等、亲近自然的感觉,来传达自由、平等的价值观。
巴西库比切克总统纪念碑
我曾参观过林语堂在台湾的故居,院落完全按照他生前的布局,卧室、书房、餐厅等,全部保持他生前的样子,没有移动过。
从书房出来,走到二楼阳台,看到院子里有一小堆土和一块石碑,这就是林语堂的墓。原来,他葬在故居的后院。如果这是家人安排的,或许表达了亲人永远在一起的情感和愿望。生前在一起,死后也在一起守望。这样的墓地,传递着生者与死者的亲密关系,也传递着一种生命和爱的价值观。
林语堂之墓
当然,现在情况不同了,普通百姓花几十万元买一块一平方米的小墓地,使用权二十年,埋葬骨灰,立碑,作为逝者瞻仰先人的纪念。
这种商业化的流水线埋葬流程,抚平了人们的情绪,把爱的、恨的、怨的……各种带有商业色彩的情绪,全部都抚平了。
我记得我在俄罗斯参观过的一个墓地,叫新圣女墓地。新圣女墓地是一座东正教墓地。我记得我和王石一起去的,我们一路走着,看着每个墓前的墓碑,特别是墓碑上的雕刻,感觉每块墓碑都是一件艺术品。比如赫鲁晓夫的墓碑,是由七块黑白大理石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长方形的框架,左边是白色大理石,右边是黑色大理石,中间是他的头像。墓碑一半是黑色,一半是白色,反差很大,说明他是一个备受争议的人物,很有意思。
赫鲁晓夫之墓
这里还有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墓,墓前有人根据他小说中塑造的这位战士的形象制作了一座雕塑。
奥斯特洛夫斯基墓
芭蕾舞演员乌兰诺娃的墓前也安放着她的舞蹈身影的雕塑。
乌兰诺娃之墓
因此,走在这个墓地里,就像是参观了一座雕塑博物馆,当然,也像是参观了一座历史博物馆,因为每个人出生前的职业,他的丰功伟绩,以及后人对他的评价,都通过雕塑展现出来。
走过这个墓地,就像了解了俄罗斯一百多年来许多重要人物的经历。据说,每个雕塑都是由逝者家属安排的,或者由与逝者关系密切的社区或组织安排的,不需要一致。因此,整个墓地表达了强烈的人文情怀和对逝者的尊重。
俄罗斯新圣女公墓一角
早年因为有这个经历,我就想过自己死了以后,自己的墓地该怎么处理。我做过很多建筑,跟很多建筑师讨论过。我发现我们盖的建筑都是给活着的人看的,而人们给死者修墓时,除了最伟大的人的墓,都会精心设计。给普通人修的墓,没有哪个建筑师愿意花时间去设计,下功夫去做好。看上去只是一堆土,前面立个纪念碑,仅此而已。
我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就找了一位建筑师,跟他商量了一下,我说:“我给你几亩地,你帮我设计一个墓地。”
他说:“这个墓地需要什么条件?”
我说:“你只为活着的人做东西,今天我要你挑战一下自己,你应该为死者建一个墓地,它应该在视觉上和你为活着的人做的东西一样舒适、亲切。活着的人会愿意来这里停留、走走、看看,会觉得墓中的死者还活着,会觉得很亲近,想和他们说话。人们在墓地里不会害怕,应该会感到很舒服。”
其实在我心里,我想象中的墓园应该是林语堂墓和巴西的“总统纪念馆”的结合体,我也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建筑师。
过了几天,建筑师画了一个方案,我看完之后说:“这个不好。”因为在他的设计里,安放骨灰盒的地方设计的很显眼。
他说:“不然,外人也不知道这是一座坟墓。”
我说:“骨灰盒平时不要暴露在外,大殿应该像博物馆或者书房一样,大家可以坐在里面想象逝者是什么样的,可以和逝者对话,就像拜访老友,喝杯茶,吃点东西一样。把骨灰盒摆得那么显眼,时不时地看一眼,会破坏气氛的。”
他说:“怎么说呢?”
我说:“你可以做一个机械装置,当大家都走了,晚上没人的时候,骨灰盒可以升起来,白天可以降下来,如果有人想看骨灰盒,按一下按钮,骨灰盒就会出来。你不能天天放在这里,让人觉得这是个坟墓。应该让人觉得这是客厅,是图书馆,是活动场所,是私家花园。”
后来建筑师又画了几张图让我建,我说:“现在还不能建,不过你先把设计图画出来,以后肯定有用。”
其实我也只是这样想,我们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物质形态或者安葬形式来定义我们和死者之间精神的、道德的、甚至法律的关系,或者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我们对死者的态度,同时也传达死者灵魂对生者的关怀和鼓励?我想这是我们面对生命终点时必须要理解和回答的问题。
本文为冯澍新作《避疫六记》第五篇《悼亡记仁》第二回。
这两个月,和大家一样,冯叔也宅在家里躲避疫情,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抽出时间陪家人看书、写字、运动、做饭、喝茶、逗猫……冯叔在闲暇之余,记录下这些瞬间和感悟,写下了数篇《躲避疫情六条笔记》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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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王涛 编辑|陈润江 顾问|王淑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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